【耀诞】千秋

迭里酒:

几场秋雨过后,家里便把冷饮换成了热茶,茶叶在杯中打了个滚儿,火锅里热油咕嘟嘟翻滚,厨房里锅碗瓢盆碰撞,平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。


京还是老样子,电话是永远接不完的,家里人总拿他日理万机做调侃,津就在边儿上老神在在地磕着瓜子,时不时偏过头去跟沪搭上几句,沪往往听得多回的少,指尖在手机上啪嗒啪嗒没停过,似乎是又要开什么漫展。川跟渝每次相见都是冤家聚头,两人你来我往斗嘴的声音让被一旁无辜波及的鄂直捂耳朵。濠镜懂事得早,也不爱掺合这些,嘉龙就在旁边一个劲儿换台,总之就是挑不着喜欢的。


晓梅今年也没回来,发了条短信,写得挺好的,一看就是代笔。


稀奇古怪的礼物堆了一桌,都是些年轻人喜欢的东西,还有什么周边、本子的…我总是怀疑自己不大跟得上他们的潮流。


以前。


很久以前吧,是不流行送这些的。


有人赠过我一场并吞八荒的伟业。


我曾沉眠在鸿蒙初开的裂痕中,日月高远,酿作我的血液,大地深邃,撑起我的骨骼。我在神鸟的清唳中悠然转醒,随手便撕开了万古长暗,给予这人世的第一束黎明。


雄志扫六合,大略驾群才。
千年后,我与他并肩而立,看苍穹之上紫气冲霄,目所及处群臣百官叩拜俯首。他划地便为疆,漫长的国境线上,蜿蜒千万里的长城如一条盘踞的巨龙,起伏于崇山峻岭之间,威严地审视着世人。


就在这片土地上,我自天地伊始时醒来,静看万神封榜,坐观洪水滔天,围观一场诸仙手忙脚乱补天的闹剧。如此千年。我才听从冥冥之中的指引,自他尚在襁褓中时,便识得这个未来将横扫六合的千古一帝。那时的我在遇见他之前,没见过婴儿,只觉得皱巴巴的,看着怪不可爱,有一次我贪玩偷偷摸了把他脸就哭嚎不止,吓得我有手足无措。后来还是我偷溜着把他带出去驾龙飞天遨游,他才肯不哭。


我那时在想什么呢?我透过那双深邃而炽热的眼眸,不知为何突然回忆起他年少时那警惕而戒备的目光,那个蛰伏而隐忍的少年,那个我缓缓朝他发出邀请时,他犹豫再三才敢与我相握的稚嫩手掌,那声为我吞并八荒,把这沃土千里化作我版图一隅的誓言。


吾名华夏,愿不愿与吾同行?



有人赠过我一场转战千里的奇袭。


我曾站在雄列百川的狼居胥巅,遥望着远处绵延不绝的巍峨山脉,足下是大汉铁骑的踏破峥嵘,目中是五万铮铮男儿的拱伏无违。


而那位令匈奴闻风丧胆的少年战神就披着一身腥风血雨站在我身旁,肩上担负着大汉的脊梁,背后是打下的河西走廊。他飞扬入鬓的眉锋间写满了意气风发,寒星般的眼眸里桀骜不屈的烈焰熊熊燃烧。他爽朗的笑声就这样窜进我耳中,抑制不住高兴似的接连问了我好几遍。


“王耀,你看见了吗?”


我指尖所至,便是他剑锋所向。


饮马瀚海,封狼居胥,西规大河,列郡祁连。我恍然间似乎又看见他在长夜笼罩下扬鞭,他在刀光剑影中策马,他倾酒入泉赠饮三军,他千里奔袭横绝大漠,那句掷地有声的“匈奴未灭,何以家为”言犹在耳。


又一个千年过去,我的岁月从不停下脚步,他却永远活在他风华正茂的二十三岁。那个次次携着凯旋为贺归来的战神,那个纵死犹闻侠骨香的冠军侯。


那个长安城中,最明亮的少年。



有人赠过我一场谈笑人间的共醉。


我曾站在繁华聚首的大明宫内,拂落前世风雨,与他共饮一场。那时羽衣霓裳犹在,亭台宫阙犹在,殿内是我与他共醉累月,殿外是烟火人间歌舞升平,大唐未老去,功过未长眠。


偷得浮生半日闲,前几天我无意中翻阅了几本我家现在的教科书,随手一页便是故人姓名,我自然也看见了他。一帧帧关于他的配图,多是位对望山川的老人模样,跟我记忆里不大一样。连春燕也凑过来瞧了瞧,便惊奇地笑出声来:“这是李白?怎么总画他这副模样,莫不是以为人没有年轻过?”


自然是年轻过的。那天是我生辰,他酒醉狂喜,非拉扯着我要吟诗,边吟诗还要边舞剑,殿上不让佩剑,他则哪怕是假装有剑也非舞给我看看,月下弄清影,斩落了满地的银华,洒落在他眉眼间,平添了几分恣意潇洒,那微挑的眼尾,好似从未正瞧过这烟火人间。


我合上书,当晚做了一个梦。梦里,他空坐朝堂郁不得志的模样散去了,失意被贬远走的模样散去了,须眉交白垂垂老矣的模样散去了,独余下那个鲜衣怒马、买醉长安的少年郎,沿着长街红袖招展,佩剑挥鞭而来,笑揽人间,酒里平生,绣口一吐,便是半个盛唐。



有人赠过我一场浮梦凋败的惊醒。


我曾站在行至暮年的紫禁城中,如血的残阳染红了大半天空,尽数泼在静谧如水的金殿上,腥味弥漫的烈风携着清王朝临死前的挣扎,将哀痛哭号传遍了每一寸被硝烟炮火占据的土地。


以昭然若揭的野心,他们用枪炮叩响了我家的大门。掀开我的顽抗,我的弱小,我的不堪一击,我的腐朽破败,将我从一场连绵难终的美梦中惊醒。


圆明园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,横流的烈焰与远处黑云积压的高远天空相接,再看不到半处澄廓。


极致的刺目绚烂,如生命赤裸裸地逝去,却是像极了那年,九天阊阖开宫殿,万国衣冠拜冕旒,我傲立群雄之巅,俯瞰神州时,长安城上空,盛极的烟花。



有人赠我一场山河犹在的新生。


我曾经站在旭日初临的天安门楼顶,看着鲜红的旗帜冉冉升起,稚嫩却又坚韧。看着身边那些与我一同历尽沧桑,这一刻却仍带着如孩童般最为质朴的欣喜的人,看着广场上不动如山,列队整齐,眉宇间英气勃发的人民子弟。


我看见万里无云的高远天空上,略显稀疏的飞机仪仗如鹰隼试翼,撕裂长风,背负青天,一圈远去后,又绕着一圈回来,盘旋着誓要迎击一切艰难险阻。


在这之后的这么多年里,我有无数次站在天安城楼上,看万象更新,国富民强,年胜一年的浩大声势,却再没有机会跟某位故人提起,这一次,我们的飞机已经不用再飞两圈。


我似乎的耳畔似乎又响起那略带着口音,含着激动颤音的话语,字字铿锵地向所有人宣布,向全世界宣布。


我的新生。



我至今仍能回忆起。
有人在群雄逐鹿中横空出世,有人在酒酣兴至时振臂高呼,有人在西风雁行里远赴西域,有人在天山雪寒下剑斩夷霜。


有人为生民立命,开万世太平。
有人誓坚守国门,终死于社稷。
胡笳戚戚,有人回望故土遥寄相思。
铁蹄铮铮,有人纵马百战不让须眉。


时过境迁,岁月更迭。
有人以一派忠烈之节点燃硝烟焚毁破败,有人以一颗赤子之心高呼惊醒睡狮。


屈辱之下,有人燃星星之火。
国难当头,有人知死而赴死。
有人弃医从文,以笔攻坚。
有人冷对荣华,心向归家。


澎湃洪水中,有人用生命逆行而上,无垠天际上,有人再也无法听命返航。


赠我热烈,赠我多情,
赠我傲骨,赠我决然。


那一张张鲜活的容颜在我脑海浮现,那些仍带着热度的话语跨越千载落在我的耳畔。


他们生,生于炎黄的热土。
他们亡,亡在华夏的沃壤。
生生死死,世世代代,一脉相承,精神相联,没有他们,就没有今天的王耀。


身随魂消,人随灯灭。
青史一笔,故友长绝。


虽万人吾往矣!


我家里,总讲究个人多热闹,越是重要的时候,越是得一家人聚在一起过,于是,在“该说普通话还是方言”的争辩中,一大家子都自我感觉挺良好,各自领着各自的调一去不回,闹哄哄地嚎完了生日歌,便开始闹着我吹蜡烛许愿。


许了愿还没完,应京的号召下,小渝愤怒的“王川莫来挨老子”的挣扎中,全部人都挤上一个屏幕,随着“喀嚓”一声,几十张傻里傻气的笑脸被定格下来。


我拗不过他们,只得顺应民心,把照片po上朋友圈,配了一句“祝我生日快乐”。没想到接受新消息的提示顿时一条接着一条,来自世界各地,有曾经的敌人,有现在的朋友,齐刷刷的都是评论“王耀生日快乐”。


以前没有微信,没有网络,也不会说:生日快乐,于是我有时候也忍不住想,要是以前那些朋友都还在,是不是也会给我的朋友圈点个赞,像现在这样,道一句“生日快乐”?


“生日快乐——!”


家人们还在旁边大喊着生日祝福,零点的钟声在喜悦的尾音里悄然奏响,夜空上方绚烂的烟火怦然炸开,安泰和平的气氛传递在每一寸土地上。


我阖上双眼,昔日历历在目。


我与仙神论道,指点玄黄;我与帝王并肩,手握生杀;我与将军同征,斩碎星辰;我与侠客共饮;销尽万古;我与佳人相携,托身红尘。


不可一世的王耀,驰骋天下的王耀,屹立千年的王耀,历经屈辱的王耀,重获新生的王耀。


胸口似乎有什么在咆哮着,燃烧着,怒号着,那缓慢又坚定地跳动着的脉搏,如同一头被猝然惊醒的睡狮,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,遏制不住地牵动着呼吸。我笑着对自己说:


王耀,生日快乐。


它像是听到了什么一般,我低下头去,将手掌轻轻覆上胸口。感受这五千年来流淌的蓬勃生命,这从未曾屈服的不折灵魂,带着呼之欲出的兴奋,沿着呼吸的起伏,一次又一次的战栗。


我听到自己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。


王耀,生日快乐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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